在广阔天地种地的时候,在农村教书的时候,我基本上是个乐天派。现在分析起来,可能那时社会忧患太多了,“一打三反”、“清理阶级队伍”、“大批判”、“揪斗牛鬼蛇神”,等等等等。一些人总在琢磨着整人,不断想出名目繁多的点子,挑动中国人无休止地窝里斗。
客观世界本已有这么多的忧患,倘主观世界再寻烦恼,那人间真是没意思透了。于是便千方百计保持自己心态的正常,少发火,少折磨自己,多干实实在在的事情,品尝做实事的乐趣,以求心理平衡。那时什么都看家庭成分,自己不是红五类出身,造反派不向咱发火就不错了,咱怎么好向造反派发火呢。
在工厂,开头两年顺境,曾发过两次脾气,到了批林批孔,自己也挨批的时候,自然又没有了发脾气的资本。
到学校教书,有一种解放了的感觉。客观上,文革终结,政治解冻,自己又有了理想的工作,心情愉快,半年之后,做教导处副主任。教导处两位主任,一位主抓教学,我自然便分工抓学生政治思想教育工作。那时4个年级,26个教学班,1558名学生。文革刚刚结束,学生纪律不好,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。那时学生打架很凶,枪刺、砍刀、匕首都会用上。有一次,一个班级为了备战,竟然拿了20多把铁锹铁铲。有一次,学生打起来,我跑去看时,失败者已躺在地上,腹部已被扎了5个窟窿,正流着血。还有一次,一个很霸道的学生,没有什么原因便往人家的头上砍了3刀。待我跑去,砍人者已逃,我只好领着受害者去医院缝合。面对这样混乱的局面,我的耐心受到了挑战,并且失去了抵抗力,于是发火发怒,变得脾气暴躁。
到了1979年3月,自己带实验班还兼负责学校学生管理工作时,这毛病仍没改。
一次,学生在教室里闹,每人拿条绳子,你抽我,我抽你,你捆我,我捆你,屋里弄得乌烟瘴气,桌椅东倒西歪,我看了,气不打一处来,破门而入,满脸怒气。学生一见,顿时惊呆,不知所措。我本应理智清醒地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,帮学生分析利弊得失和控制不再重犯的方法,但人在发怒时一般不会这样做,一般都会找发泄怒气的方法,发泄得越厉害,心里便越痛快。于是学生成了我发泄怒气的对象,我狠狠地训了这些同学一顿,又让他们在教室前面站成排,责令他们将打人的绳子高举过头,有的同学累得汗流满面,我还是不肯饶恕。当时自己也知道这样做不对,这样做增强了学生的逆反心理,但处在愤怒中的我,也像劣迹学生处在激愤状态时一样,不顾一切了,对抗就对抗下去,非把你压服不可。
这以后,再和这几位同学见面,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,他们躲避我,我也不自然。
每次发过脾气之后,都使学生的自尊心、自信心受到了伤害,我自己也陷入情绪陷阱之中,懊恼后悔。深深尝了发脾气的痛苦之后,我认识到:人在发脾气、愤怒时,是智能较低下的时候,往往做出愚蠢的判断和荒唐的决定。要做好工作,为了集体,为了国家,也是为了学生,更是为了自己,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,少发或不发脾气。
发脾气的人大都尝过发脾气的苦头,大都有控制自己的愿望,平心静气时充满战胜自己的信心;一旦情绪的怒涛翻卷,薄弱的意志大坝便被冲垮。怎样在冲垮前便请人帮助堵住?我向学生讲了自己内心的冲突,请同学们帮忙控制自己的情绪。除了请大家帮忙外,还请一位同学具体负责,当他发现老师的脸色多云转阴时,便及时提醒、劝告。我表示决心说:“只要这位同学一提出警告,老师一定听从,立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。”
王迎同学自告奋勇,愿意负责控制老师发怒。这位同学的母亲是我在电机厂时的师傅,从小我便熟悉这位同学。在他的眼里,我不只是老师,更多的还是熟人、是朋友、是兄长,即使我当了他的班主任以后,他也常常和过去一样和我开玩笑,随随便便,想说啥就说啥。王迎为人又单纯、直爽、热情,心地善良,做什么事,说什么话,喜欢直截了当,不会转弯抹角。他负责控制我是再合适不过了。
有一天,校内两个班级发生斗殴,我把几位蛮横的学生找到办公室。批评他们时,还不太服气,双方又争吵起来,强者又向弱者出了手。一气之下,我采取了过分的措施,狠狠惩治了霸道的学生。风波压下去了,我同被惩治的学生谈了心,他理
那时自己刚接班不久,学生还没有自治能力,学生们像是给老师守纪律,给老师当长工,给老师学习。教室南面的4个大窗户对着操场,北面的一个窗户对着
我还没走到窗边,便听到屋内乱哄哄,刚到窗外,便见4位同学在教室打粉笔头,还有十几个人助威,搅得别人无法自习。我本想到自己的班级轻松一下,改变烦躁的情绪,不料自己的学生也是这么不争气,烦躁愈加烦躁,怒从心头起,冲进门去,想大发雷霆之怒,狠狠惩治那几个人。学生见我出现,立即惊呆了,正闹着的几个人见我怒容满面,一个个不知所措。我正要大吼一声,王迎同学站了起来,笑着看我——在这种气氛中,也只有他还敢笑。我一时竟忘了过去的许诺,问:“你站起来干什么?”他又笑着,不自然地挠了挠头,说:“老师过去让我帮助您控制发怒,不知道今天还算不算数?”
是啊,过去当着全班同学面说的请人家控制我发怒,今天又当着大家面提这个问题,我能说不算数吗?我咽了几口唾液,稳定了一下情绪,硬是压住了自己到嘴边的话。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空气,我请王迎同学到外面。我们在走廊里一块商量处理乱子的办法,在融洽的气氛中解决了问题,使几位违纪同学从内心产生了想战胜自己的愿望。
王迎同学多次有效地控制住我,使我不发脾气,渐渐地,我爱发怒的脑细胞利用率低了,能力也低了。每当回忆起这些,我便充满了对王迎同学深深的感激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