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一个外来民工子第学生的班主任，我发现很多的外来民工子女学生非常讨人喜欢：他们朴实、热情、热爱劳动、能吃苦、特别地尊敬老师。刚进上海公立小学不久，就努力适应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：上课发言先举手；排队排整齐不说话；每天都尽量按照老师的要求带水杯、每周剪指甲洗澡。

    他们在外表上和上海小学生的区别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：一样的校服、一样的年龄、一样的活泼可爱，一样流利的普通话。一大群孩子挤在一起说笑，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城里的娃，哪些是进城的娃。

    可是他们之间的差异实实在在地存在着。外来民工子女学生念书非常非常地吃力（特别是英语），这是他们过去的学习基础决定的，而他们和上海小学生最大差异还不是成绩，而是缺乏能够使之进步的家庭条件和环境氛围。

    小L来自安徽，是个沉默的男孩，在学校里经常不发一言，很老实，很本分，从不惹事生非。这样的孩子应该是很让老师放心的，但是看到过他的作业后，马上会对他“刮目相看”——实在是惊人，因为他的回家作业本上经常是空白一片，也就是意味着在放学之后，他就几乎不再写任何作业了。因为每天回家都不巩固白天学的知识，他的学习成绩很不理想。其实小L的接受能力不差，字迹也很清秀端正，如果他在学习上肯下点功夫的话，他的成绩一定是很不错的。
    各课的老师轮流地做他的思想工作，不断阐述着学习的重要性、做作业的必要性。小L依旧是好脾气地听着，听话的点头，但是第二天交上来的依旧是空白的作业本。电话联系过家长，没有效果。在一次小L的数学测验不及格后，我这个班主任也只能选择登门造访了。

    小L的父母是菜场的摊贩，问清楚了他父母的作息时间，让小L和他父母约好了家访时间。我在下午四点左右开始了家访，小L的家在长桥南街，那里的居住条件比较差，很多外来务工人员都居住在这。跟随着小L曲曲折折地走到他家门口，发现窗帘拉着，正想敲门，门却顺着我的手开了，房间很小，屋内的光线很暗，但是隐约好象没有人。我问小L：爸爸妈妈呢？现在他们应该在家里呀！不是和他们约好了做家访吗？小L摇头不说话，不过我明白，他的意思是他也不清楚。跑了半天，没有碰到家长，我有点失望，但是来也来了，就跟小L聊聊吧，也许在自己的家里，他比较放松，能和老师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。我让小L开了灯，打算看看他的学习环境，没想到灯一亮，我们突然发现：原来床上还躺着一个人！是小L的父亲在睡觉！小L的父亲大概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打搅了好梦，蓬松着头发，赤裸着上身从被窝里坐起来，怒气冲冲地睁开了双眼。做老师家访了十几年，这么尴尬的场面第一次碰到，楞了几秒钟后，我总算反应过来，只能先和他打招呼：“是小L的爸爸吧，我是小L的班主任老师，今天来做家访，我先到门外去吧，等会我再进来。”

   “不用，不用！”小L的父亲重新躺进了被窝，“家访的事情孩子和我说过，我忘了，今天菜场回来累死了，所以睡着了。是孩子作业的事情？我知道了我抽空会管的，老师你回去吧。”话没说完，他父亲的眼睛又闭上了。
    “今天来得不是时候，等小L爸爸你不累的时候，我们再好好聊聊吧，其实小L挺聪明的，在学校里他……”我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回家，想起当着家长的面夸夸孩子，是增进家长和老师感情的有效手段，就夸起了小L。
    谁知小L的父亲根本就不吃这一套，他索性把被子蒙住了头：“老师别说了！别说了，我真的很累！小L，你到隔壁叔叔家里去做作业，把灯给我关了！不许吵我！小心我揍你！”小L默默地关灯，我站在黑暗里的房间里看到他低头拎起书包，也只能和他一起走出他家，顺手还替他们关上了门。
    隔壁叔叔也不是他的叔叔，邻居而已。家里有人在打牌，还有婴儿的哭闹，小L抱着书包只找到了一个小凳子，他把小凳子拖到了这位叔叔的床边，准备在床上开始做作业。我看着他，想到了本地学生家中的大书桌、电脑、录音机和复读机。

    这次的家访，非常失败。过了几天，他母亲来校交费，腹部已经凸起了。我寄希望于他的母亲，和他母亲交流了一会，提出家庭的学习环境对孩子很重要，哪知他母亲认为完全无此必要：“老师，我们本来就是外地人，小L也迟早是要回乡下去的，在这里念的好不好，关系不大。”
    我疑惑：“回到乡下也是要读书的呀！”
    他母亲也干脆：“我看他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，到乡下去混完初中就可以工作了，我们那边的人都这样的。”
    “可是你的孩子一点也不笨啊，如果好好管管他，他也可以上高中，考大学的呀！现在不管，将来可能耽误他呀！”
    “没办法，我们也不是不想管呀！我们没什么文化，想辅导也没这个能力啊！再说在菜场里卖菜，半夜就要起来进货，很累很累的，也没时间管。孩子读到中学就差不多了，真要读大学，我们也负担不起。”他母亲一边说，一边蹒跚地起身，“老师，对不起，我出来好一会了，该回菜场了，再见。”
    看着他母亲的背影，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原来他们已经替小L规划好了人生的道路。想到上海的学生家长为了孩子的前途费尽心思，两相比较，让人很感慨。我们几个教师商量来，商量去，觉得既然小L的家庭教育方面缺失了，我们作为老师就只能尽最大力量帮助他，我们尝试着把他留在学校做完大部分回家作业，并单独对他进行辅导，我们想这样也许可以帮助他慢慢赶上来。

    可是四年级一开学，居然没看到小L的身影。我到菜场找了他的父母询问，才知道他父母又生了个女儿，觉得带两个孩子很累，就把小L提前送回老家了。家中还有个年迈的奶奶，正好让小L去互相照顾。想到平时沉默听话的小L，很黯然。不知道这孩子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，他愿意回去吗？他的将来会怎么样呢？看到小L妈妈手里抱着的婴儿，也感叹这个孩子将来无论是生活之路还是学习之路也都会很辛苦吧？

    每天的操场上，照样是一大群孩子挤在一起说笑，一样的校服、一样的年龄、一样的活泼可爱，一样流利的普通话。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城里的娃，哪些是进城的娃。
     可是毕竟是不一样的。